前男友的手
今天是六月七日,星期六,也是艾拉結婚的日子,對象是在工作上認識不到一年半的一個男生。
說句很誠實的話, 當艾拉看著這個帶點害羞的三十二歲超齡男孩,拿著小小的鑽戒緊張地問著那個聽說是人生最重要的問題時,她的心中沒有驚喜,意外,或是會飛舞的小蝴蝶。甚至一點點的意外都沒有。
怎麼解釋?因為結婚對他,對艾拉而言都很"合理"。
三十二歲的男生向二十九歲的女友求婚非常的 "合理"。這個社會對這樣的事有所期待,這一切都很"合理"。
即便艾拉看著他時不曾覺得時間會停止,不覺得少了他的人生會淡然無味,不覺得失去了他的愛艾拉會活不下去,但當一個三十二歲,工作穩定,人善良的平凡男人拿著戒指對著美貌每一天早上都在衰退,二十九歲的你那個問題,你的答案絕對是 "yes"。
因為這很合理,因為你終於可以加入周邊的朋友討論婚禮,彼此的老公,以及- 在不久的將來- 彼此的小孩。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人生。』艾拉看著鏡子裡快要不認識的自己,濃濃的妝搭上胸部墊很厚的無肩禮服。
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她曾夢想著這麼一天的到來,以及自己婚禮的夢幻方式:在海灘,在熱帶小島,在巴黎鐵塔之下,長的高大俊俏,下巴線條像是雕刻的夢幻男友,帶著穿著Vera Wang 禮服的她在親友面前走向幸福快樂的每一天。
但當然,就跟幾乎所有人生的期待一般,事情永遠不如想像般的美好。結婚的地點不在巴里島或是巴黎,而是在自己居住的城市,老公是個剛毅木訥的"好人“,而地點是一個平凡的酒店三樓的一半-還是排了很久的隊,殺了很久的價才找到的場地。
艾拉阻止自己歎氣,在這一天嘆氣是會帶來霉運的。
而且她長大了,不是以前那個愛做夢,愛冒險的女孩,而是個成熟的女人。
她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也知道他能給的是什麼。
這對現在的她來說,是最好的選擇。
『還差十分鐘,現在在播放音樂,我先去確認場地,等等就來接你。』 婚禮主持人用幾乎沒有斷句的說話速度對著艾拉講了一長串流程跟場次,接著用一樣疾馳的速度推門而出。艾拉看著她的背影,心裡想著她到底辦過多少婚禮,以及她還相不相信婚姻這檔事。
現在房間只有她一個人。
她扭開了飯店招待的便宜礦泉水,潤一潤自己的喉嚨-是口渴,不是緊張,她很確定這一點- 當你知道事情的結果,未來毫無一點未知時,你不可能會緊張的。
突然間,一陣冰涼的感覺從腳踝上傳來。
比冰塊,一月裡的海水還要冰冷。
艾拉沒有叫出聲來,但回抽了一下,礦泉水撒了一地,差點撒到了她租來的白色禮服上。
艾拉下意識地用手掀起了長長的婚紗裙擺,隨著接踵而來的是緊張的心跳加快,以及想要尖叫的衝動。
她看到了一隻極度冰涼,沒有血色,像是泡過福馬林的手。
木頭地板此刻好像透明的水面一樣,那隻手,一隻沒有主人的手,從地板裡伸出來,緊抓著她赤裸的腳踝。
而且,艾拉還認識這隻手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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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她十八歲的第一任男友,衝浪選手傑森,兩人在她去邁阿密探望祖父母的那個夏天相遇。
他的笑容如海邊的白沙一般燦爛,帶著她在海灘邊漫游,彈吉他給她聽,戀情轟轟烈烈的持續了一個半月。
直到她發現他和海灘上的所有十八歲少都有一腿為止。
他的右手上有一個斗大的 J 形刺青,跟抓著她的右手一樣。
那隻手用力的緊扣艾拉,艾拉感覺到了冰冷以外的痛,以及往下拖的力量。艾拉不敢多想若真的被往下拖她會掉到哪去,她繼續忍住不尖叫,一邊用手脫著另一隻腳的高跟鞋,做出要打蟑螂的動作,試圖把這個一定是幻覺的不速之客打跑。
但一瞬間內,她看到了地板上,冒出了另一隻手抓住了艾拉的腳。
這隻手的指甲修得整整齊齊,手腕上還帶著一隻名貴的濳水錶。
艾拉知道那是她大學剛畢業,在都市認識的金融業愛德華。
愛德華的外表是個典型的城市精英,愛打扮,愛高級美食,愛跑車,也愛美女。
艾拉在年輕時也曾穿著短裙低胸洋裝,迷倒城市眾生,兩人就在一間新開幕的時尚夜店相遇。
他的多金,溫柔,大方,體貼一下就虜獲了艾拉的芳心。兩人在一晚內就成了愛情的俘虜,在都市中很神奇且長久的約會了一年半。值到愛德華被調到倫敦為止,兩年以前聽說他結婚了,定居在歐洲。
但這隻手上沒有婚戒,只有他們認識時,他手上戴著的那隻濳水表。
仿佛想要帶著艾拉濳水似的,愛德華冰冷的手此時跟著傑森一起將艾拉往下拖,艾拉感覺到自己慢慢地陷入地板中。
她卯足了力氣,甩開了兩隻手,奮力地起身,推倒了休息用的椅子,忘記了一腳的高跟鞋已經被脫了下來,慌張的滑倒在地。
艾拉的臉貼著冰涼的地板,看到了她永遠會記得的恐怖景象,像鯊魚鰭般,一隻一隻的手在地板上漫遊,而且全部都是和艾拉約會過的男生。
非常不合時宜的,艾拉心裡的第一個念頭居然是 『我他媽的約會過這麼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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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拉拉著被撞得暈暈的身子,將自己退到在角落。
望著那一雙雙的手,它們仿佛如兇猛的魚群般成群結隊,向艾拉游去。三隻前男友的手爭先恐後地抓住艾拉的腳,試圖將她向下拉。
艾拉用高跟鞋擊退了愛德華和傑森的手,看著它們像被海豚撞暈的鯊魚一樣快速往後游,然後重組攻勢。
此時,艾拉看到了這一群手之中她最熟悉且害怕的,該死的前男友傑夫的手。
這是她此生最大的孽緣,白白浪費了大好的三年青春在這個沒工作,愛說謊又愛偷吃的爛人身上,傑夫蒼白粗大的右手聳立於地板水平面,手腕上還帶著當年艾拉被愛情沖昏頭時幫他編的幸運繩。
當那比其他的手都粗大的怪物步步逼近時,艾拉的心裡很不合宜的響起了大白鯊的主題曲。
傑夫的手攻勢洶洶,一躍而起抓住艾拉的大腿。艾拉看到了除了手腕以外的整隻右手,粗壯,肌肉發達,但一樣如屍體般蒼白,二頭肌上還有刺著"ELLA4EVER" 的圖案。
艾拉尖叫, 被粗大的手腕拉著單膝跪地。
她這時居然看到了地板裡,憑空浮出了一張沒有血色,像屍體面容的傑夫的臉慢慢浮現,那讓艾拉想起了比目魚。
『你~不~可~能~會~快~樂~的~』 傑夫的臉帶著嘲諷,張嘴緩緩地對艾拉說。
那個聲音就是她曾經失心瘋一樣,撞邪般迷戀的他。
但此刻艾拉已經從驚嚇轉為憤怒。
憤怒她在這些不對的人身上浪費了二十幾年大好的青春,憤怒她流了這麼多想來很愚蠢的眼淚,憤怒這些人和她之間有多少的欺騙,憤怒她居然曾經相信這些人能給她幸福。
此刻她開始想念在飯店另一邊的他,那個老實,木訥,但一直可靠的他。
『去你的!』 艾拉把忍住不敢尖叫的力氣, 換成了一聲怒吼。
她拿起了牆角的滅火器,開始了她的反擊。
她首先把愛德華的手踩在高跟鞋下,狠狠地用滅火器砸了下去,愛德華用優雅的英國腔發出了一聲哀嚎。
接著她把傑森的手逼到了牆角,用高跟鞋狠狠的踩,最後被傑森逃掉了, 衝浪小子的運動細胞畢竟比較發達。
此時所有的手仿佛魚群感覺到了危險,群聚以後紛紛的退到了牆角,艾拉殺紅了眼的想要趕竟殺絕,拿著滅火器衝到了牆角。
最後她把爛人傑夫拉著她大腿的手用指甲狠狠地抓開,傑夫的手沒有流血-爛人除了讓她流淚什麼都不會流的- 但尖叫了一聲,她拿起滅火器,對著她早就想痛揍的傑夫的臉猛砸。
『說謊,劈腿,騙錢,無業男!我會幸福!會幸福!會幸福!』艾拉邊砸邊流淚,但到了最後,到了傑夫那個似笑非笑的臉慢慢地沉了下去以後,她漸漸地笑了起來。
此時門被敲了兩聲。
推門進來的是依舊繁忙的婚禮秘書,以及艾拉的父親,兩個人同時盯著她拿著滅火器的英姿。
很顯然的,時候到了。
『你....還好嗎?我們聽到尖叫聲...你在叫什麼... 會幸福...之類的?』 婚禮秘書用試探性的語氣緩緩地問著艾拉,可能為了避免被滅火器新娘殺手攻擊。
『我沒事!』 艾拉擦著差點把妝哭花的眼淚,帶著笑容說道。
她沒事,真的沒事。
再回頭一看,她看到了那一隻隻手,像魚群一樣的手,有緣的,無緣的,年少無知的,孽緣的手慢慢的往地板深處游去。
她最後看到傑夫被滅火器揍凹的臉,在地板裡依依不捨的看著艾拉,緩緩沉了下去。
『你...準備好了嗎?那個滅火器是...』 艾拉的父親看著她, 有點緊張地問。
『爸,我從來沒有這麼準備完整過。 』 艾拉這時開心的笑,心想如果奧運有用滅火器痛扁前男友的這個項目,她絕對有國際水準。
她把救命的滅火器放下,拎著裙擺,愉悅的走向了那個心愛的他。
在婚禮走道上,她看著遠方的新郎,發覺他從來沒有這麼高大,帥氣,挺拔過。
就好像她夢中婚禮的那個王子一樣。
此刻她很堅定地認為,這就是她一直想要的那個夢幻婚禮,那個她期待的美好結局。
她用愉悅的心情戴上了戒指,深情地吻著夢中情人。
卻發現他的臉色有點發青,冒著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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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看到手了?』 在人群走散後,她試探性地問著他。
他快速地轉身看著她,眼神從驚恐,慢慢地轉為害羞。
『一大堆,親愛的,一大堆...我從來不知道自己跟這麼多人約會過...』 她完美的老公抓著被造型師的髮雕抓得很高的頭髮,面有難色地看著她說。
『但被我用皮鞋跟叉子轟走了.... 我以為我瘋了,你覺得每個結婚前的人都會看到嗎?』 他非常不好意思,很可愛的,靦腆的笑。
兩人相視而笑,仿佛突然瞭解為什麼結婚是一件改變命運的大事了。
而艾拉望著他,心裡突然覺得很滿足。
她覺得在這之後,一切應該都會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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