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純情醫師俏護士

 Medical Drama  


天花板這種事很奇怪。

它長得千篇一律,而且百分之八十是無聊的白色,但卻常常是我們睜開眼看見的第一片景色。

大概也是因為這樣,我們總有辦法第一眼就認出一片白色天花板究竟是陌生還是熟悉。

我睜開眼看到的是一大片光亮,無暇,極其漂亮的白色天花板。

順著起身時我發現我被綁在一張白色床單身上穿著綠色的透氣袍子。

我在醫院?看起來是這樣的,我的病床跟天花板一樣窗明几淨。左邊的點滴架旁,潔白的床頭架上有著白色的花瓶,上面插著似乎是新摘的淡紫色花束,透著淡淡的香氣。

我正在找按鈕通知護士,想瞭解是怎麼回事時,病房的門打開了。

走進來一個高大的白袍男子,穿著淺藍色的手術服,這大概就是我的醫生了。

『你好,我是你的主治醫師菲利浦。這裡是梅西醫院,你是被你的當地醫院轉診過來的。』 他很友善的看著我微笑,手上拿著我的病例。 

菲利浦非常的英俊- 這是我的第一映像:窄長的臉型,
高聳的顴骨和下巴,濃眉,大大的藍色眼睛,微捲的剛剛好的深棕色頭髮,還有那種被高爾夫球場或是義大利南邊渡假莊園曬得剛剛好的金棕色皮膚。

他和我微笑時,露出一排整齊,雪白的牙齒。

跟在醫師後面的是個穿著連身白衣的護士,不算漂亮,但是很可愛。她有著俏麗的短髮,淡淡的雀斑,以及又圓又大的眼睛。

『男性,三十七歲,本名:潔卡。史密斯』護士一句一句地念道,我只注意到她的酒窩很深。

『你還記得嗎?發生的事情?』 醫師面帶微笑地問道。 

『我記得我在開車。』 我用我最後的記憶回答:我剛教完大學四點半的那堂課,正在開車回家的路上。

『你的車被失速的卡車攔腰撞到,旋轉以後翻覆。。。』飛利浦一樣帶著淺淺的微笑說,讓我覺得好像事情不嚴重。 

『還好你的車 -安全可靠的福斯汽車- 有配備側撞安全氣囊,你身上的只有輕微擦傷,但頭部後側受到撞擊。你受到了一個非常罕見的腦部震盪:大腦緣上回淤血。』

我看著他,不懂也不想懂那句話的意思。

很顯然菲利普醫師不但英俊且俱備同理心,用手勢示意我要有耐心聽下去。

『用簡單的說法,這個淤血無法手術,但是可以自行消去的。我們只需要持續觀察就行了,但可能要辛苦你一點。』菲利浦收起微笑,認真地說。 他的說法淺顯易懂,我想任何人都聽得懂。

『你接下來的七十二個小時裡不能睡,千萬不能睡,否則淤血會擴散到腦的其他部位,引發中風,懂嗎?』

我點點頭。

『我們已經知會了你的家人,但很抱歉,這七十二個小時裡你無法見他們,也別離開這個房間。我們會將你鬆綁,但請你配合。』 菲利浦帶著專業的眼神,很有說服力的跟我說。

護士將計時碼表放在我的床頭櫃,開始倒數著七十二個小時。

『你沒有什麼飲食的限制,所以我們可以提供任何你想吃的東西,基本上你在這房間想怎麼自由活動都行。護士已經幫你準備了咖啡 - 好喝順口的星巴克咖啡- 我想這可以幫你提個神。』 醫師帶著微笑的說。

這時的門打開,進來了第二個護士,一樣有著出眾的外表,紅色長髮被綁的整整齊齊,雪白的肌膚搭配著杏眼。

她把端著的星巴克咖啡放在我的桌臺上,還把紙杯上那個綠色的女神轉向我,確定我能看到。

但我更注意的是她那個有點緊地連身裝藏不住的好身材,她的胸脯貼近時,我臉有點紅。

『那我們先走了,需要時儘管跟我們說,七十二小時危險期過了以後,你就自由了』菲利浦醫師微笑地說。

三個人一路走出我的房門,在走出時,我看到菲利普和那位紅髮護士之間有了一點眼神的交匯。

那個紅髮護士的眼神充滿了哀傷。

接下來的二十四小時一切都很順利,常常熬夜的我對於不睡應該沒什麼問題,兩個漂亮的護士負責我的每一餐,餐餐都有星巴克咖啡,還有速食店漢堡薯條或是牛排。

我熬過了第一個晚上:目前為止一切安好,只是有點疲倦。

第二天的早上,菲利浦醫師一樣帶著兩個護士進來。

『恭喜你, 完成三分之一了!』菲利普充滿陽光的微笑說道。

我微笑的點點頭:的確,目前看起來蠻容易的。

『我請瑞秋護士幫你抽個血,第二天會難過一點,請忍耐,我會在手術房放好聽的輕音樂 -爵士女歌手沙黛的歌很好聽的- 讓你放鬆心情。』

那個誘人的紅髮護士-瑞秋- 上前替我抽血,她的技術好的誇張,第一次就找到了血管,抽血一點痛覺都沒有。

但我看到了她美麗的眼睛中泛著淚光。

病房裡傳出了優美的爵士女歌手歌聲,我之前沒聽過她是誰,但我告訴自己出院了一定要去買一張她的專輯。

等瑞秋抽完血,房間只剩下我和她兩個人了。

『別哭了,你可以找到更懂你的』 我不知道哪來的勇氣,說出了我心中的想說的話。

這時候,瑞秋出乎意外的轉身過來,淚光閃閃的跟我說 

『但。。。我很愛他。』

接著她坐在我旁邊,意外的開誠布公的跟我訴說他們的故事。講他們在菲利浦當實習醫師時就相遇了,起初她覺得他自大又驕傲,但漸漸的愛上了他意想不到的體貼。

但去年,他意外地和她分手,跟新來的護士 -那個很可愛的貝蒂- 在一起。

講完故事,她異常主動地擁抱了我,甚至在我的臉頰上親了一下。

『謝謝你與我分享這個故事』 她說。

望著她離去的身影,我摸著火熱的臉頰,但此時此刻我開始察覺事情有點不尋常,卻說不上來為什麼。

第二天很顯然難得多了。 

我的眼睛開始出現乾澀,跟紅紅的血絲。

還好醫師有帶給我僑生出產的潤滑眼藥水 -一滴靈,一滴見效- 醫生說的。

我開始口乾舌燥,還好有伊凡思瓶裝礦泉水-來自阿爾卑斯山下,
最純淨的礦泉水。

無法治療的是幻覺。

我開始聽見雜音:來往的人群腳步聲,車輛的喇叭聲,男女的談話聲音,而且一陣比一陣強烈。

在第二天的下午,
我差一點點睡著,在那一秒鐘我眼睛閉起來的時間裡,我仿佛看到了我太太的臉頰,以及她的啜泣聲。

但我撐過去了。

我起身拿起來醫師準備的,耐吉的啞鈴開始運動 -Just do it- ,醫師說的。

真的受不了時,我就用冰涼的伊凡思礦泉水奢侈的洗臉。

第二天的晚上,貝蒂護士與菲利普醫師穿著便服來到了我的病房。

『辛苦了,一切都好吧?熬過今晚,一切就簡單了!』菲利浦一貫的微笑。

同時似有若無的炫耀著他腰間H型的愛馬仕鱷魚皮帶。

我像他提到幻聽的問題,以及似乎看到我太太的事,問他是否與我的腦部撞擊有關。

『這沒關係的,熬過今晚就好了,不需要太擔心,有恆心,以及愛,就能征服一切』 菲利浦一貫的淺笑。

『就像我和貝蒂一樣,等到明天過後,我們就要去渡假了,週末的票真難訂,還好有汎美航空-安全可靠的汎美航空』

他用著帶著勞力士手錶,健壯的手腕抱著貝蒂,兩人相視而笑。

我開始察覺事情真的不對了。

第二個晚上非常的難熬,瑞秋護士幾乎每個小時都送咖啡過來,濃度一點一點地加深,她也督促著我要運動,保持身體清醒。

她很主動地聊著她的感情世界,仿佛這是這個世界裡唯一重要的。

起初我還會回答幾句,但漸漸的我開始厭煩了。

這個封閉的空間,以及三個人幾乎沒有隱私的愛好分享私人感情這件事,以及似乎充滿了品牌廣告的說話方式,開始讓無法睡覺的我非常的生氣。

心裡浮出一個念頭,希望這些人閉上他們的嘴,讓我好好休息。

終於第三天的清晨到了,我卻再也忍不住了。

我好想睡,好想睡,好想睡。

咖啡再也沒有用處了,現在那只是帶著苦味的牛奶而已。

我再也無力運動流汗提振精神了。

房間的音樂在播了第十次以後開始讓人噁心,刺耳,令人想把那個正在播放的波司德國進口音響-給您的耳朵最好的聲音- 給狠狠砸了。

更嚴重的,是周遭的雜訊開始變得越來越多,明明該安靜的房間,卻有極為吵雜的雜訊- 腳步聲,喇叭聲,警鈴的聲音。

我真的受不了了。

這個時候,我順著桌上那盆漂亮的淺紫色花,看到了明亮的落地窗。 我試圖想要把窗子打開,卻發現他是鎖死的。

我突然很想把窗子打破,跳下去,也許戶外會比這個該死的噁心白色房間安靜一點,自由一點。

好睡一點。

正在想著這個念頭時,門打開了。

菲利浦與瑞秋,貝蒂兩個人一樣光鮮亮麗的走進來,一樣亮著雪白的牙齒露著迷人的微笑,醫師手上拿著一瓶海尼根啤酒。

『快成功了!恭喜,我聽瑞秋說你們談了很久,這是好事!最後二十四小時很難熬的,加油!』菲利普醫師這個時候的微笑看起來非常,非常的令人想在他的臉上揍一拳。

『為了提神,我帶了啤酒給你,照理說病人不能喝酒的,但是你的情況很特殊,喝一杯吧,喝杯啤酒-冰涼的海尼根啤酒!』 菲利普醫師把啤酒瓶放在我桌上, 海尼根的標誌朝著我這邊。

我再也忍不住了。

不知道哪來的憤怒情緒,讓我把啤酒瓶撈起來,一手揪著菲利普醫師的領子,一手用力地把啤酒瓶往他頭上砸。啤酒-冰涼的海尼根啤酒- 撒的他滿頭,但他一點血都沒留,甚至連頭髮都沒亂掉。

貝蒂以及瑞秋開始尖叫,但我根本懶得理他們這群虛假,噁心的人,我只想離開這個地方,離開這個充滿一堆廉價品牌行銷的醫院,遠離那些噪音,離開這個房間,不管哪裡都好。。。

例如窗子外面。

我把半昏迷,嫣嫣一息的菲利普醫生的頭抓起來,往那個鎖死的落地窗上猛砸,一邊大叫。

『去你的星巴克咖啡,去你的冰涼礦泉水,去你的一滴靈眼藥水,你的海尼根啤酒!讓我睡!讓我睡!讓我睡!』

一下,兩下,三下,窗子被砸得粉碎,我聞到了外面的空氣。

不知為何,空氣裡帶著腐爛的氣味。

此刻,本來晴空萬里的窗外開始狂風暴雨,優美的輕音樂驟然停止,我耳朵旁邊的雜音開始變的好大。

腳步聲,喇叭聲,儀器的聲音,妻子的哭聲。

這大概又是幻覺,但我再也忍受不住了。

跳下去,至少一死,可以睡個痛快。

我把昏過去的菲利普丟到一邊,轉身望著狂風暴雨的漆黑窗外,那股涼風帶著血腥味,也許是菲利浦的血。 

又或著就是這個世界被包裝的假像糖衣之外,真實且醜陋的一面。

『不能跳!』瑞秋,美麗的瑞秋,衝向我,一把抱住。

她美麗的紅色長髮隨著狂風跳舞,很像洗髮精廣告那樣的優美,她豐滿的胸脯貼著我,但我感覺不到一絲體溫。

『你忘了我們分享的一切嗎。』 瑞秋看著我,淚汪汪的說。

如果四十八小時前聽到這樣的話,那真的會很誘人,但此刻我很確定我一秒都不想待在這裡。

我無情地把她推倒到一旁,縱身跳下去。

我在漫長的,一片漆黑的降落的過程中,充滿安全感的沈沈睡去。

再一次的醒來,我看到的是另外一個陌生的天花板。淺灰色,離我很近,上面有些按鈕和管線。

我聽見了喇叭聲,來往的人群腳步聲,以及救護車的鳴笛聲。

那種我在醫院時覺得厭煩的聲音,此刻特別的悅耳。

妻子的臉出現在我的面前,帶著熟悉的啜泣聲,看著我。

『你車禍,昏迷了五十幾分鐘,你知道嗎,有一段時間,他們都要宣布你腦死了!』

大概是大腦上回緣淤血,我想我很清楚。

這時候我聽到了熟悉的聲音,救護車的駕駛座旁,有一台衛星電視,上面正在播放著一個受歡迎的影集: 
<純情醫生俏護士>。

影集裡,菲利普醫師與兩個護士的愛恨糾葛,變成了觀眾熱愛討論的話題。

尤其是演出菲力普的演員,特別受到大家的歡迎。因為他帥氣,俊俏,笑起來充滿了說服力和陽光魅力.

『喝點啤酒吧,冰涼的海尼根啤酒。』菲利普醫師用他那整齊潔白的牙齒,充滿誠意的對著鏡頭微笑,絲毫不想掩飾這部戲廉價的置入性行銷。

『把電視。。。關掉。』 這是我昏迷醒來後的第一句話。

我沒和任何人講過我在昏迷時被困在電視劇裡的事情,一次都沒有。

我想如果一個出過車禍的人告訴別人他在昏迷的時候被卡在三流偶像劇的情節中,然後痛扁過全國最受歡迎的菲利普醫生接著跳樓逃脫的故事,他們可能又要帶我回到醫院去。

這次的醫院可能沒有英俊的醫師也沒有俏麗的護士,更不能喝啤酒-冰涼的海尼根啤酒。

他們都說有過瀕死經驗的人會有性格上的改變,但我真的改變不大。

我的外傷完全不嚴重,幾乎兩個禮拜就回去教書了。而因為汽車的意外,保險公司 -安全可靠的瑞士保險人壽- 還賠了我一筆不小的津貼。

唯有一點有改變,我開始與妻子分房睡。

因為我開始有著嚴重的失眠,需要藥物控制。

而當我好不容易睡著時,我只會用近似瘋狂的咆哮聲音,揮舞著雙手,重複一句夢話:

"讓我睡! 讓我睡!讓我睡!”

arrow
arrow

    Sebastian H Wang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