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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怕蜘蛛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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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現在看到了蜘蛛,我依然會發毛。

在英文裡,"對於蜘蛛的恐懼" 是個特別的單字。所以很顯然的我不是唯一一個。

但我還蠻確定對於在對於蜘蛛的恐懼這點,我和其他人有著完全不同的理由。

所有的小孩抵抗力都比大人弱,所以生病的時間和機率也都比較高。但對我而言,我的童年不是常常生病,而是一直在生病。

我的症狀是咳嗽,不是那種小感冒時,從喉嚨裡面出來的小咳嗽,而是從胸腔裡來的,讓全身抖動的咳嗽。

我忘記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但是從我有記憶以來,這個時好時壞的咳嗽就一直跟著我。

白天,稍微會好一點,我偶爾可以正常的吃飯,和朋友去公園玩,甚至一個禮拜上個兩三天課。

但晚上,總是在晚上,那個咳嗽會變得非常嚴重而且頻繁,我會在一分鐘內咳個三四十次,最嚴重的時候會喘不過氣,甚至咳出血來。

而醫生,父母當然有帶我看過醫生,包括大醫院裡的耳鼻喉科或是哪裡很知名的中醫生,吃過了各種顏色的藥丸或是藥粉,人蔘靈芝或是抗生素,但我的咳嗽還是一直治不好。

八歲時,因為曠課太多,學校發了通知來,希望我重讀一年。那時得我瘦弱,蒼白,比同齡的男生都矮小,也因為半夜睡不好的緣故,眼下出現了八歲小孩不該有的黑眼圈。當然,比起我的咳嗽,這都只是問題的小數點。

在這期間最照顧我的是我爺爺。

對於爺爺的印象現在想起來很模糊,我記得他高大,尤其以他那個年代來說,也記得他很疼我。在我那些我很幸運能去上學的日子,他總是穿著一件咖啡色的軍裝皮夾克,在學校和家裡中間的巷子口等我放學。

父親曾對我說年輕的爺爺有著很大的霸道軍人脾氣,但我看不到一點點爺爺的霸道。取而代之的是那種大概只會對孫子展現的溺愛,代替有工作的父母餵我一口一口吃午餐,以及因為擔心我沒辦法去上學,拿著學校的課本教我一個一個字讀。

而每次我咳嗽的時候,他只會輕輕拍我的背,無奈的看著我。

而看著我每餐越來越多的藥水,藥丸,他總是搖搖頭,心疼他的孫子。

爺爺很討厭蜘蛛,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他家鄉的迷信。有人說蜘蛛會抓害蟲,對家裡是好的。當初我也不懂爺爺為什麼對於小小的蜘蛛反應這麼大。

印象中,在咳嗽,吃飯,以及被藥物弄的半睡半醒之前,總記得爺爺穿著那一千零一件軍裝皮夾克,仔細檢查舊家公寓的屋簷牆角。如果真的找到一兩隻倒霉的蜘蛛,他會拉著板凳,拿著脫鞋,毫不留情地把蜘蛛殺了以後,再把織的網拆掉。

那時候的我還不知道他在做什麼,說實話,一直到現在我還是不懂。

九歲時,我的咳嗽開始變得嚴重。

曾經我還能在白天的時候吃點東西,看點課本,跟家裡的狗玩玩。

但現在我的咳嗽從間歇性變成了持續性的噩夢,同時我開始咳出深黃色,濃稠的痰,這是之前沒有的,咳嗽裡的血絲也變得越來越多。

相對影響的是我身體的其他功能。

我本來就瘦弱的身體變得更瘦小更蒼白,聲音變得沙啞,更因為喉嚨痛而不愛說話。

喉嚨的腫脹讓我根本吃不下東西,過了不久,家裡從醫院帶回了點滴架來。

從此之後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得每天忍受著小朋友最害怕的針頭,扎進我手臂裡的痛。

當百日咳,結核,肺部感染都被醫師否定以後,醫師說是嚴重急性過敏,但過敏源不詳 - 我後來發覺在醫學的專有名詞裡, "急性過敏" 就是 "我不知道這是什麼怪病" 的意思。

在一天天惡化之中,爺爺的身影也在我身邊消失了。

他的症狀很簡單,一次簡單的跌倒,不小心讓浴缸撞到了頭,送去醫院後,就昏迷不醒了。

本來簡單的腦部淤血是可以治療的,但爺爺的年紀太大,無法接受手術負擔。

那天父母跟我說時,我正在藥物給的昏沈,以及那個該死的咳嗽的折磨之中徘徊,現在在徘徊中間,還加上了無法控制的眼淚。

在爺爺昏迷的第三天晚上,我的九歲生日之前,我做了一個怪夢。

夢中我依然在房間裡,半開的房門微微露出一點光,我在熟睡裡聽到了輕輕的腳步,睜開了眼睛想要動,但卻動彈不得。

門縫裡鑽出一個黑影, 一步步走向我的床,我睜大了眼看,但看不出黑影的樣子。

周圍的時間似乎變得很慢,我試著喊出聲音。

黑影突然伸出了手,掐住了我的嘴,我試著掙扎,但發現四肢痲痹,黑影的力氣極大無比,我根本無法動彈。

黑影的另一隻手此時慢慢地伸向了我的胸口,扯開我的睡衣,對著我的胸腔位置刺了下去。

我感覺到了九歲以來最撕心裂肺的疼痛,本來就很模糊的視野,此刻開始泛白。

那另一隻手在我的胸口掏著,掏著,我在痛覺之中,居然感覺到胸中除了那隻黑色的手之外,有另一個東西在移動。

此時我聽到了一聲接近人聲,但極度淒慘的尖叫,我瞪大了眼睛,看著黑影的手從我的胸中拖出一隻...蜘蛛。

即便在黑暗中,我還是看得清楚那個蜘蛛的形體,因為他的深綠色外殼,在微微的燈光下依然閃閃發亮。

蜘蛛比我的手掌還要大,頭上的四個眼珠子直盯著我,八隻腳同時的掙扎,最後我看到了那個聲音的來源,那蜘蛛的腹部,它那油亮的背上,有著一張人臉。


那是我的臉:那張蒼白,瘦小,帶著黑眼圈的九歲臉孔。

但那張臉的表情充滿了憎恨,嘲諷,一直發出那種好像用手指甲刮著黑板一般的刺耳慘叫。

那黑影此時鬆開我的嘴巴,用兩隻手掐著蜘蛛-有著我的臉孔的蜘蛛- 一條一條腿將蜘蛛分屍,甚至擰出黑色的汁液來。

而從他被擠破的腹部,我看到了一顆顆的藥丸掉在我被撕開的睡衣裡,以及幾乎成了他的血液的,粘稠的藥水。

在這過程中,蜘蛛從沒有停止那種令人在深夜裡寒毛直豎的尖叫。

等到蜘蛛停止了掙扎,黑影將它丟在地上,轉身而出,慢慢地走出了房門。

我胸口的痛似乎慢慢的退了,低下頭一看,甚至連傷口都沒有,黑影的腳步加快,我試圖下床去追,但早追不上了。只在他踏出房門的一瞬間,隔著窄窄的門,看到了一點點背影。 

咖啡色的,泛白的,軍裝皮夾克的背影。

爺爺過世的消息在隔天早上傳來,我在有史以來最香甜的睡眠中,聽到了這個消息。現在想來當時雖然難過,心中卻不意外,也許小孩子在這方面永遠都比大人來的有預感。

意外的是從那天起,我的咳嗽雖然沒有完全好,但似乎已經好了一半。那種帶血的痰,以及持續三五分鐘的猛咳,那種吃什麼藥都沒用的怪病,已經不見了。過了半年,我重新回到了學校,一年之內,我的身高開始追上了同屆的小孩。自此之後,就很少生病了。

現在我已經結了婚有了小孩,我的小孩不像小時候的我,健康的一塌糊塗。但我還是會十分的恐懼,在每天哄他睡覺時,仔細地把房門跟窗台以及屋頂檢查一次,看看有沒有那種窩在天花板上的小蜘蛛。

天知道,我可能沒有勇氣在半夜裡幫我的小孩把蜘蛛從胸腔裡掏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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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ebastian H Wang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