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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尿芬達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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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看起來像芬達。』

看著小便斗裡鮮豔亮橘色,產量豐富,帶點溫度和豐富氣泡的尿這是布萊恩第一個直覺。『我在尿芬達。』

等他結束欣賞完自己鮮橘色的尿後,布萊恩轉身,看著機場廁所鏡子裡的自己- 紅蘿蔔色的頭髮,在慘白的日光燈下幾乎看起來跟那一大泡尿一樣,也是鮮橘色的,只是他的頭髮毫無光澤。

『反正抓一抓就全部掉光了。』布萊恩想著。醫師有提醒過化療會讓人噁心,頭暈,無力,頭髮掉落,但卻很蜻蜓點水的說到可能會『小便變色』,布萊恩這時候覺得他的同意書上應該寫成 『小便會變成芬達的顏色,跟你的頭髮一樣。』,這樣他可能會再考慮要不要簽。

事實上他大概還是會簽,然後把一杯滾燙的,鮮橘色的尿液撒在那醫生臉上 – 去你的白袍禿鷹,去你的美國醫療制度,我把房子賣了,信貸超額的錢全部給你,讓你把我的小便變成橘紅色,喝一口,大口大口地喝,它喝起來應該像芬達!

布萊恩抓了機場廁所兩張厚厚的擦手紙巾,把他蒼白的臉上的汗擦乾。

『還是不舒服,沒有好一點?』愛麗絲看著布萊恩,問了一個她已經知道答案的問題。

『我覺得永遠不會“好一點”,只有不同程度的糟糕。以一到十來比喻的話,今天大概是8。』 

布萊恩看著太太在他去廁所時買的飲料,非常諷刺的,是兩瓶芬達。

『其他都賣完了….對不起我知道你討厭汽水。』愛麗絲說。

『沒關係,畢竟這是非常情況。』 

布萊恩把芬達接過去,發現汽水是溫的,下意識地皺著眉頭。

『怎麼了親愛的?』愛麗絲用那種只會對病人,近乎職業的關懷語氣看著布萊恩。

『….. 我剛剛的尿是這個顏色的。』

兩人對望著,強忍著笑意,但還是愛麗絲先“撲哧“一聲的笑出來。

『哈…對不起,親愛的。』愛麗絲用手拍拍肩膀。

『我不知道化療會給我超能力,我會把開水變成橘子口味的碳酸飲料。』 布萊恩邊笑邊說。

『所以超級英雄的名字是“芬達人”嗎?你覺得這個超能力跟把水變成酒是同一掛的嗎?』 愛麗絲擦著布萊恩的汗,很開心不管是癌症,化療,或是家才散盡都沒能拿走兩人泰山崩於前而不惑的幽默感。

*****
『還是沒消息嗎?』布萊恩望著密密麻麻的航班告示,問起了愛麗絲。

『沒有,宣布完延誤之後,就一直沒跳出來。』她望著自己和丈夫的兩張登機證,再看看航班告示,的確,找不到他們的班機。
『我們等多久了?』布萊恩看著手上停下來的機械表,無意義的問了一下。

『我也不知道,廣播也說會再通知,我入關以後就沒在記時間了,感覺反正一定會坐得到班機,你懂嗎?』愛麗絲說。

布萊恩點點頭,轉頭望向機場離境大廳廣大的落地窗外,窗外的景色是一片廣大的飛機跑道,水泥的灰襯著遠方陽光的餘暉,打在一架架巨大無比的飛機上,甚是耀眼。

『走吧?散散步也比坐著等好?』布萊恩襯著夕陽的餘暉,把他的橘色頭髮照的火紅,伸出了蒼白的手,邀請著愛麗絲。

兩人沿著廣大的機場大廳,沿途欣賞落地窗前那似乎永遠不會下沈的夕陽,抓著愛麗絲的手,看著一輩子走來深愛的妻子,他感到非常的滿足,幾乎了無遺憾。

但此刻緊握著愛麗絲的手,卻越來越無力。

那該死的暈眩朝著布萊恩襲來,周圍開始變得黑暗,那喝進去的一點點芬達此時仿佛趁勢利用氣泡在布萊恩被化療以及癌症肆虐過的內臟中作亂,騷擾著他的胃壁,那種噁心的感覺幾乎要衝破的橫膈膜。

『我馬上回來!』布萊恩鬆開妻子的手大喊,奔跑在空曠的機場大廳走道上,男女,老幼,拖著行李的,背包的,身無一物的旅客看著他,但他無視著來往等待搭機的人潮,推擠著他們,尋找洗手間。

他衝進了廁所,扭開水龍頭,發現自己選的那個洗手台壞掉了,他轉身走向隔間的馬桶,掀起了蓋子,嘔吐物迫不及待的侵巢而出,淡褐色的,豐富的,帶著血絲的,只是在那青白色的燈光底下,看起來都變成了芬達的鮮橘色。

布萊恩在昏迷之前,似乎看到了之前的那個他,那個高大,健壯,不抽煙不喝酒,婚姻甜蜜,十點上床睡覺,卻有幸被癌症找上的他。他記得那棟賣掉的房子的後院有著璀璨的夕陽西照,一個舊輪胎堆成的鞦韆,以及曾經年輕的他和太太的回憶。

*****

『喂,老兄,喂。』

不知道過了多久,喚醒布萊恩的聲音不是他熟悉的愛麗絲,而是個男性。

他揉了揉眼睛,發現自己暈倒在敞開的廁所隔間裡的馬桶上,叫醒他的是個年輕男性,斜帶著棒球帽,臉上帶著驚恐,和迷路的失措。

就某種層面而言,布萊恩大概知道為什麼。

『喂,老兄,你還好嗎?我以為你…』 年輕男性望著他,擔心地說。

『我沒事。』布萊恩起身,用依舊粗壯但虛弱無比的手臂支撐著無力的自己,走向了洗手台。他把洗手台的水扭開,讓冰涼的水洗淨嘔吐過的嘴,以及冒著冷汗的臉。

『這….這裡是哪裡?他們叫我來,給我個登機證,但…我不記得我要去搭飛機,我…』 布萊恩率性的把整張臉都傾入了水中,享受那種帶著刺激性的一陣涼ˊ意,後方年輕男性的依舊問著他的問題。

『其他人…都不肯跟我說話…我到底在哪?老兄,你還好嗎?老兄?』

布萊恩起身, 發現自己的紅色頭髮掉了一大銼在洗手台,這個光景讓那個年輕人嚇了一跳,往後退了兩步。

『你…你怎麼了,我…這到底是哪裡? 』 年輕人用近乎自言自語,極度迷惘的口氣對著布萊恩說。

布萊恩正想著怎麼和他解釋時,他聽到了機場的廣播,清晰,透徹。

『機場二度廣播,機場二度廣播,布萊恩. 雷斯先生,布萊恩. 雷斯先生,您的班機已經準備離境,請速達登機門B3。您的太太會在登機口等您。』

時間到了。

布萊恩深怕趕不上班機,轉身離去,但年輕人抓住了他的肩膀,緊扣著他。

『喂,別不理我,我們到底在哪裡,搭什麼飛機,我跟比不記得我有買飛機票啊!』此時的他歇斯底里,同時用雙手緊扣著布萊恩的肩頭,大力地搖晃。

『告訴我,告訴我,老兄!』

布萊恩想不到其他的方法,他得快點趕上飛機。

毫無遲疑的,他把年輕人兩隻手同時扭開,用右手擒拿住,在年輕人的錯愕中,他壓著他的頭,逼著他轉身面向鏡子,他左手掀起了年輕人的上衣: 帶著血澤,和子彈洞穴的白色上衣。

『你看。』他逼著鏡子裡啞口無言的年輕人面對真相,指著他被子彈孔貫穿的腹部,傷口還流著血,大片大片的血流了出來,甚至滴到了地板上,而深褐色的血此時看起來,居然還是那種該死的芬達的顏色。

『這下你懂了吧,你懂了吧?』

年輕人雙腳突然沒了力道似的,軟軟的滑了下去。

*****

等到布萊恩敢到登機門B3 時,似乎所有的乘客都登機了,只有愛麗斯等在閘口。

『你終於來了!我還想去找你!』愛麗絲開心地說。摸著她依舊冒著冷汗,氣喘吁吁的丈夫。

空中小姐 – 布萊恩不敢去想她的真實身份 – 把兩張登機證打了洞,上面寫著『車禍意外。』

『32 C與 D,辛苦你們了,抱歉讓您等待,祝你有個愉快的旅程。』空中小姐露出甜美的微笑。
兩人就坐,愛麗絲選了接近窗口的位置,她望著那了無邊際的地平線,看著那一顆永不西沈的夕陽,握著她丈夫的手,兩人相視微笑。

『你剛剛去哪了?』愛麗絲問道。

『噁心,想吐,暈倒….該死的化療,我不知道它連死後都跟著你。』 布萊恩回答,順手撥了撥頭上所剩不多的頭髮。

『我剛剛…遇到一個迷路的人,他不知道自己在哪,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經...』

『怎麼可能?離境不是都講了嗎?』愛麗絲疑惑地說道。

『我猜…可能太突然了...或是太意外了,他只是個孩子而已。我們一直都只看得到自己想看的東西…』布萊恩搖搖頭。

『你覺得…他會去哪裡?』 愛麗絲擔心地問。

布萊恩不敢去想這個問題。那個年輕人,不知道自己命運的年輕人,說不定會永遠在機場徘徊。

他只知道這一趟旅程的終點,他終於可以擺脫這種噁心,無力的感覺,以及再也不會看到芬達色的小便。

『我希望那邊的入境不需要驗尿….除非他們喜歡芬達...』他看著愛麗絲,邊笑邊說,兩人把飛機的扶手拉了起來,相擁著在夕陽中,期待著旅程的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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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ebastian H Wang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